余聆小子言,不禁有所感触,泣然泪下。童子相余顶,从容曰:“敢问师奚为露宿于是?”
余视童貌甚庄肃,一一告以所遇。童子慨然曰:“师苦矣。寒舍尚有空闼,去此不远,请从我归,否则村人固凶恣,诬师为贼,且不堪也。”
余感此童诚实,诺之,遂行。俄入村,至一宅。童子辟扉,复自阖之,导余曲折度回廊。苑内百花,暗香沁鼻。既忽微闻老人语曰:“潮儿今日归何晚?”
余谛听之,奇哉,奇哉,此人声音也。乃至厅事,则赫然余乳媪在焉。
第三节
余礼乳媪既毕,悲喜交并。媪一一究吾行止,乃命余坐,谛视余面,即以手拊额,沉思久之,凄然曰:“伤哉,三郎也!设吾今日犹在彼家,即尔胡至沦入空界?计吾依夫人之侧,不过三年,为时虽短,然夫人以慈爱为怀,视我良厚。一别夫人,悠悠十数载,乃至于今,吾每饭犹能不忘夫人爱顾之心。先是夫人行后,彼家人虽遇我恶薄,吾但顺受之,盖吾感夫人恩德,良不忍离三郎而去。迨尔父执去世之时,吾中心戚戚,方谓三郎孤寒无依,欲驰书白夫人,使尔东归,离彼獦獠。讵料彼妇侦知,逢其蕴怒,即以藤鞭我。斯时吾亦不欲与之言人道矣!纵情挞已,即摈我归。”
媪言至此,声泪俱下。斯时余方寸悲惨已极,顾亦不知所以慰吾乳媪,惟泪涌如泉,相对无语。余忽心念乳媪以四十许人,触此愤恸,宁人所堪?遂强颜慰之曰:“媪毋伤。媪育我今已成立。此恩此德,感戴何可言宣?余虽心冷空门,今兹幸逢吾媪,借通吾骨肉消息;否即碧落黄泉,无相见之日!以此思之,不亦彼苍尚有灵耶?余在幼龄,恒知吾母尚存,第百思莫审居何许,且为谁氏。今吾媪所称夫人者,得非余生身阿母?奚为任我孑孑一身,飘摇危苦,都弗之问?媪试语我,以吾身世究如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