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余趁着马稍为平静下来的时候,重又对谢金星说出了刚才的意思,但是这下子是呛咳和喘气阻碍了他,谢金星始终不曾听出他说的是什么,也始终不曾受他的话所引动,——而况马并不是真的就平静下来,它作着从也不曾有过的凶暴中带着三分游玩的奇特的姿势,猛然地一耸声,叫谢金星抛弃了为扼制一匹马所必须站立的位置,谢金星这下子才好笑,他竟然陷落在马的前胸下面,至于毫无解脱的办法,让马从他的身上一彪而过,好在他心里还镇静,知道把脑袋放低下来,而马却已经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它一无返顾,笔直地向着西南角的村子奔去。
刘玉余简直吓青了脸,他纷乱极了,一边重重的推谢金星的身子,叫谢金星赶快去追马,一边又发出沙哑的声音喝制谢金星不要动,几乎要唱起以前在山货行里的老调子,动辄就给谢金星来一个老祖宗九十九代。
这实在是懵懂得很,他直到此刻才清楚地意识着,——那马跑去的村子,不就正是他们的村子吗?——对了,刘玉余轻舒地呼出了一口气说,那么,我现在也不必再强拉,你也非到我们的村子里去玩一玩不可了!——但是这会不会误了你的公事?
谢金星沉吟了好一会,他说,——也好,我不怕赶不到庆远去,这匹马快得很!在广西,有着这样富于天然景色的山野,决不是一件奇事,从庆远过大塘以至南宁,沿路不知有几千百里这样美丽的山野在接连着,——这里向西,可以望见一座雄伟壮丽的大山,一排排的山峰,向那深不见底的蓝天里高耸着,从上到下,全身富裕地打着贵重的盛装,呈着苍翠华美的颜色,在初秋的晶亮的阳光下,不管那山和这里相距有多少远,也可以显明地看出那上面所绘画着的灿烂夺目的一切,以及每一条新的还未曾消失过的指纹。东南,向着郁江沿岸一带的地区追索下去吧,那苍郁的层叠不绝的山峦,那幻梦一样飘浮在蓝天里的一朵朵的游云,那清泉里的小鱼似的一点点蠕动着的飞鸟,——要是你的眼睛过于受了眩惑,觉得有点疲惫的样子,不能不向近处把视线收缩回来,那么这当儿,你就要突然地给惊住了,像发见了宝藏的贼,贪婪地把这宝藏里的每一件宝物都用了锐利的目光深深地刻上了记号,不自觉地呼唤起来,却恐怕为旁人所觉察,只好不自然地保持着难以忍煞的沉默,每当旁人在疯狂地不能自己地拍手叫绝的时候,就叫你不能不用鄙夷的目光,讥笑他是怎样的浅薄无知,自己却只好暗暗地私自叹息着,觉得人类的语言是如何的拙劣无用,因而就变成了更加沉默……